天倫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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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倫淚
俄國文學家托爾斯泰曾說：「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樣的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原因。」下午一位年紀和我差不多的病人告訴了我他的家庭、他的奮鬥、他的眼淚。
「我從小最怕過母親節，母親節一到，別人都高高興興、歡歡喜喜的，可是我都好想哭，我沒有媽媽，我媽媽在生下我那個最小的弟弟，就死了。我們家一共有九個小孩，我是老大，只有一個妹妹，八個男孩，我那個最小的弟弟，還不到一歲，就發燒，後來肺炎死了。
「有一天晚上，下大雨，我永遠記得那一天晚上。大叔來了，他向阿爸要我的妹妹去養，他說阿爸養不活，倒不如給他養，送他比送給孤兒院好，我大嬸生不出小孩，她又很喜歡小孩，尤其特別喜歡女孩，就要我大叔向我阿爸要人，哼！她自己生不出小孩……
「不久，我二叔也來了，他要我那個最小的弟弟，二嬸已連續生了四個女孩，我二叔要我弟弟，他說連生四女孩不吉利，要我阿爸放人，說什麼反正我阿爸也養不活這麼多孩子，送他一個不會怎樣，我二嬸還說我阿爸這樣只會害死我們，她說原先最小的弟弟就是被阿爸害死的。因為阿爸沒錢給他看病，其實她亂講，我阿爸向鄰居下跪借醫藥費，還給醫師下跪，那是我親眼看到的，哼，他們什麼都不知道，什麼都沒看到，只會亂講。
「再晚一點，我三叔來了，原來大叔二叔怕我阿爸不肯，叫三叔一起來，我三叔說，養不起孩子，把孩子送人，這是很平常的，根本沒什麼，也沒有什麼丟臉，也不用覺得捨不得，孩子可以吃好的、穿好的、住好的，我三叔每講一句，大叔、二叔就說一句對，他們都嫌阿爸賺錢太少，二嬸還說，不會賺錢就不要生那麼多孩子，二叔叫她不要說了。
「我阿爸氣得全身發抖，大叫一聲，說什麼也不肯，叫他們全部出去，可是大叔說他是老大，由他作主，叫我阿爸不要太笨了，我阿爸忽然跑到廚房，拿一把菜刀，又跑出來，大叫大吼，問說，誰敢要我的孩子，我大叔他們全部嚇壞了，才回家，以後沒來過了。
「那天夜裡，雨下得更大了，弟妹都被阿爸拿菜刀嚇到了，一直哭，不睡覺，我把他們照顧好睡覺。以後只要夜裡一下大雨，我都會想起那天晚上……
「到了半夜，我睡不著，到客廳，阿爸也在，我坐在阿爸旁邊，我說，阿爸，我幫你賺錢，我阿爸說，不用，你好好讀書就好。這時候，我抬頭看我阿爸，我阿爸忽然哭了，那是我從小到大，第一次看我阿爸哭，也是一生惟一的一次。
「我阿爸早上賣豆漿，四點就起床，賣到十點多，然後去做粗工，晚上還要賣麵，我阿爸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。我去上學，還要帶我那個最小的弟弟去，我在教室上課，我把他放在老師的辦公室，他也很懂事，從不亂跑，真的很乖。
「日子再苦，還是要過，日子再苦，我們還是一家人，現在總算熬過來了。都過去了，都過去了。」
我一直仔細地聽著他說。我很感恩他願意告訴我他們家的故事。